驛館亂成一片的時候，夏謹蓮還在醫棚裏忙著煮開水和熬藥，至於把脈下針的工作則讓信朝陵接手了</p>

這時候已接近日落黃昏，熬好了後一帖藥送到病人手上之後，兩個人相伴走回，雖四周沒有花好月圓的美景，但兩個人並肩而立，眼神偶爾交會的瞬間，似乎都有情意在隱約流轉著</p>

雖然那天之後兩個人各自忙碌著，他也不再說那些誰對誰有情的無賴話語，但是夏謹蓮心中明白，自己的確是動搖了</p>

那句“一生一世一雙人”還有“白頭偕老”，的確讓她無法再堅定的把守自己的心</p>

就在她低著頭默默的跟在他身邊的時候，一只大手突然握住了她的手，她驚詫的擡起頭，想掙月兌開來</p>

“別動！”他俊郎的臉上一片凝重，將她護在身後，雙眼則是目不轉睛的盯緊遠處的那群人影，一陣沸騰人聲似乎正逐漸往他們靠近</p>

夏謹蓮見他露出警戒的神色，又聽到遠處的喧騰聲，也知道似乎發生了什麽嚴重的事情，也就先不去在意兩人雙手交握這件事情</p>

“看來這城裏要出亂子了！快點，我們得先回驛館，那裏有官兵守著，起碼比在外頭保險得多”他沈著聲說道，眼裏滑過一抹不安</p>

兩人離驛館還有一段距離，也顧不得是不是符合規矩，他拉著她就快步往驛館的方向跑去</p>

兩個人剛來到驛館不遠處，遠遠的就可以看見一群面色枯槁，甚至身上還帶著惡臭的百姓，拿著隨手可得的東西，幾乎是見人就打、見物就砸，眼神瘋狂，幾乎完人有理智可言</p>

兩人心一驚，抄小路急奔回驛館，但到了驛館外頭卻發現大門緊閉，原本守在外頭的官兵也早已躲了進去，信朝陵舉起手狂拍著門，一邊將夏謹蓮護在懷中，邊不斷回頭張望著那群暴民的行蹤</p>

隨著那群暴民越來越近，夏謹蓮也因那一張張瘋狂的臉感到一股從心底冒出來的寒意，也慌忙跟著舉手拍門“開門！我們都是住在這驛館的大夫！”</p>

裏頭的官兵卻只是大聲的喊著：“校尉有令，不準進出，這門已經是不能開了，趕緊走吧！”</p>

夏謹蓮喉頭一緊，臉上露出一絲恐慌，“怎麽能這樣，我們……”</p>

信朝陵見那些人離他們越來越近，知道這時候裏頭的人更加不可能開門了，門一開那些人只怕會沖進去，大夥兒都會受害，連忙拉著她快速的離開，“快！我們往另一個方向走！”</p>

幸虧現在的江南房多人少，有不少空院子是連鎖都沒鎖的，他們一邊跑著一邊註意著這樣的空院子，好不容易看到一間圍墻高、門口卻沒帶上鎖的院子，兩個人也顧不得其他，連忙沖了進去，但就在信朝陵轉身關門上閂的瞬間，一個鐔子就沖著他砸了過來，他要趕緊上閂難以躲避，額頭於是被砸出了一道口子，斜斜的劃過眉眼上方，馬上滲出了一片血紅</p>

她聽到瓷器碎裂聲而回頭的瞬間，看到的就是這一幕，忍不住倒抽了口氣，連忙跑向他，拿自己身上幹凈的帕子捂住他的傷口</p>

“好了！先別忙這個，前門關了，我們得先把後面院子的門也給關好”</p>

信朝陵明白這場動亂很快就會被壓制，但在動亂結束前他們得先保住自己的命再說</p>

兩個人又匆匆的趕到了後頭，確定這間空院子沒有其他出入口後才回到屋子裏，聽著外頭不時傳來的聲響，她忍不住全身顫抖了起來</p>

“別怕，別怕！”信朝陵憐惜的摟著她，輕拍著她的背安慰著</p>

她從來沒遭遇過這種事吧？真是難為了她了！</p>

夏謹蓮在他的安慰下慢慢的恢覆了平靜，但一擡頭就看到他頭上血跡斑斑，又驚恐的忍不住站了起來，“你的傷口得趕緊處理才行！我去打點水擦傷口……”</p>

他抓住了她的手，苦笑著提醒，“別忘了，這江南的病，水就是元兇……”</p>

夏謹蓮這才記起這件事情，想著該怎麽辦，想了半天，忽然想到自己身上的布兜裏有個竹筒裏裝了一些煮過的水，便連忙把竹筒給拿了出來，然後撕下裏衣的一部分沾了水，小心謹慎的擦掉血跡、清洗傷口，再簡單的包紮了下，免得血再度流出來</p>

忙完了所有能做的事，她便像用盡了力氣一般坐到了他的身邊，兩個人聽著屋子外時近時遠的喧囂聲默然無語，除了彼此淺淺的呼吸聲外屋子內一片靜默</p>

休息了片刻，信朝陵頭上的傷雖然火辣辣的痛苦，精神卻好了不少，但一轉頭卻看見她心有餘悸的樣子，不禁關心的問著，“還好吧？”</p>

她聲音有點微弱，帶著不安，“還好……只是沒想到會遇到這種事情……”</p>

信朝陵笑了笑，像以前那樣拍了拍她的頭，“哪有什麽想不到的，災難過後，人心便容易不穩，只要有人說了一句錯話，自然就容易出這種事情，更別說這段時間他們過的是什麽日子了”</p>

夏謹蓮認真的聽完他的話，覺得頗有道理，點頭表示認同後，兩人之間就又是一片沈默</p>

餅了一會兒還是信朝陵先打破了他問道：“我好像還沒有問過你，這幾年……你過得還好嗎？”</p>

夏謹蓮沈默了半晌，才慢慢的回答，“也沒什麽好或不好……”開始想著爹，想著宮外的自由，想啊想的，就覺得日子過得特別慢，宮裏的姑姑們說要學規矩，說要學會看人眼色，學得不好就要罰，那時候更覺得苦</p>

“後來，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的，覺得日子就是這樣了，什麽都不想了，也不想去想，反正日子還是會一天天過去，有時候不想，會快樂許多”</p>

信朝陵聽完她的話，忍不住反問，“那我呢？你從來沒想過我嗎？”</p>

或許是因為黑暗帶給她勇氣，也或許是因為剛剛受了驚嚇，有種此時不說以後也許沒機會說的錯覺，所以她連想都沒想就直接說道：“想，一開始的時候想，後來……後來就不想了”</p>

他的聲音有點苦澀，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，但還是執著的問：“為什麽後來就不想了？”</p>

“因為，不能想，想了心會痛”她的聲音縹緲得像是從後方傳來，“有時候想到你就忍不住想著你該議親了吧？你的妻子會是什麽樣的人呢？是不是過著幸福的日子？接著又會忍不住想著，你應該過好日子了，應該會忘記了我這個普通的小丫頭，或許我們再見面的時候你也認不得我了，因為那個小丫頭已經變成了一個老姑娘，一個剛出宮的大齡宮女，光想我就難受，所以後來我就不想了，有時候忘記一個人比想著一個人好受多了”</p>

說完，她突然轉過頭看著他，即使因為沒有燭火，她看見的不過只是一片黑和隱隱約約的身影，她仍專註的看著他</p>

“和陵哥哥重逢的時候發現你沒有妻子甚至在一個老院子裏等著我，我一開始是高興的，但是很快的我就發現我錯了，我怎麽有資格快樂？我不過是一個什麽都沒有的普通女人，怎麽值得讓你為我做這麽多？所以我才想把你推開，想要讓你去找該有的幸福……”說到這裏，她早已哽咽得無法繼續</p>

信朝陵的情緒如海浪般波濤洶湧，他緊緊的抓著她的手，將她摟進懷中，激動得幾乎無法言語，只能不斷的低喃著</p>

“值得，為了你什麽都值得，你在我心裏就是最好的，我的幸福就在你身上，知道嗎？我說了我要等你，然後過一輩子的”</p>

“我知道，我也想，這十二年來，我白天可以叫自己不想你，但夜裏卻無法不想，可是我只敢把那當成一場夢，因為我不只怕你忘了我，也怕你已經有了妻子，而我卻不想成為你後院裏那種滿是閨怨的女子”</p>

“沒有閨怨，我的後院裏除了我以外沒有別人，我只等著你點頭，只等著你成為我唯一的蓮，所以呢，你願意嗎？”</p>

他漾著柔情的眼瞅著她，即使她看不見，卻依然可以從那柔得幾乎要將人心給融化的話裏感到甜蜜</p>

她笑得甜蜜和羞澀，垂首答應“嗯”</p>

在見到他追來南方後，她便明白了一件事，他不會放棄，她再躲，只是又虛耗了兩人的光陰</p>

明明兩心相許，為何不珍惜在一起的日子？</p>

信朝陵聽到了她的應允，深深的吸了口氣、抑住狂湧的喜悅，堅定不已的說著：“我們回去馬上就成親，我會盡我所能給你一個風風光光的婚禮！”</p>

“我不用風風光光，我只願能夠這樣一直陪著你……”她的聲音越來越低，第一次說如此露骨的情話，讓她幾乎羞怯得連話都說不清楚</p>

但那又如何呢？信朝陵一點都不介意，他笑咧了嘴，高興得幾乎忘了頭上還有傷，只覺得心中無比的滿足</p>

門外的叫喊聲和兵器碰撞聲似乎已經結束，但是屋裏那等待已久終於能夠傾訴的纏綿情意卻像是沒有盡頭，蔓延在有情人的喁喁細語中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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